夜尽天明,一夜无话。不是深睡未醒,而是彻夜不眠。
趴在窗前,眼有些惺忪。从二楼的阳台向下看去,淡灰色的天空下没有往日早起时习惯看到的做饭老头,没有赤裸上身的工地工人,只有水泥路旁的几颗杨树,在夏日清晨的微风中被吹的沙沙作响。
忽然有两只城中少见的鸟儿,飞入杨树中消失了身影。季柳看着这一幕,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彻夜未睡,一直在回想刘邦和柳青山说过的事。然而他发现,自己思考了一夜,竟丝毫头绪都没有发现。
他有点焦虑的骂了声,“该死。”。
可惜没有人听见。
推门从屋里出门,然后关门走去厕所开门进去关门洗脸,季柳曾经在这住过几次,算不上太生疏。
用冷水糊了一脸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焦虑被水打湿,变成烦躁。
之所以烦躁,不是因为自己一夜揪乱的头发,不是因为自己眼眶淡淡的黑,而是他好像看到了柳青山口中自己被那人占据身体的未来。
于是他十分不爽的用新买的牙刷刷了一嘴的泡沫。
漱了口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道了句:“该死。”
这是第二次。
柳洛还在睡觉,他即使不推门也知道。因为昨天自己回来的很晚,因为昨天她等自己到很晚。
打开冰箱,季柳本想找点蔬菜做顿早饭,却发现冰箱里只有数不清的饮料和零食。
季柳无奈的拿出一罐饮料和一包零食,在准备关上冰箱门的时候顿了顿,撇了撇嘴,把饮料和零食放了回去。
“该死。”
这是第三次。
他回到屋子里,掏出了自己包里为数不多的零钱,想起父亲“不要乱花”的告诫和昨夜讪笑着说“我钱不够”的柳青山,季柳把钱揣在口袋里,轻着脚,下了楼。
包子店里坐满了各种各样的人,有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员工,有穿着制服的白领。或许只有这种好吃不贵的消费面前,人与人之间才会为了“好吃”或者“便宜”不顾身份的坐在一起。
许久不吃,早已忘了价格。当他问清包子铺中肉包和菜包价格的时候,终于忍不住的又说了句:“该死。”
这是第四次。
回到家里,把肉包子放在桌上,没有吃也没有叫醒柳洛,季柳就这样换上校服,去了学校。
十四中巷陌,没有那个一身唐装的男人拦路算命,天上没有乌云,不会有雷从天而降,只有一位位像季柳这般入学的学生,与季柳擦肩而过。
又听到蝉的嘶鸣,又听到卖酸梅汤的叫卖,又有商店偷卖散装烟……
少年深吸一口气,这才是他想要的普通生活。
然而一切变得不同了,想到今夜自己要做也必须做的事情,他的心情变得如同不成功便成仁的战士。
“该死。”
这是第五次。
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悲观,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了太多次“该死”,季柳一脚踢翻了挡路的石子,决定今天禁口一日。
禁口,不代表不说话,而是意味着不说不吉利的话,仅此而已。
……
坐在桌前,看着身边的高飞,他差点破了戒。
因为高飞还在絮叨那些中二的事,比如他是暗夜的统治者,比如昨日他又觉醒了什么“虚无”的力量。
“季柳,你可知道虚无是什么!”
季柳趴在桌子上,看着窗外的榕树,目光呆滞的说了句:“嗯哼?”
少年不是故意不理他,而是压根就不想跟这种类似神经病的人说话。
可他不愿与人说话,不代表身边的少年不愿意与他说话。
“啊!”高飞大叫一声,吓了季柳一跳,也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正当所有人疑惑他到底想怎么样的时候,他却安静的坐在那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一言不发。
季柳看着他,他一言不发,同学们看着他,他一言不发。没有理由,没有征兆,他突然怪叫,然后突然沉默,没有人明白这家伙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。
众人的目光带着鄙夷渐渐撤去,季柳的目光带着烦躁慢慢移开,高飞拦住了他。
他一脸神秘的向季柳说道:“这就是虚无。”
季柳一脸黑线的说道:“这是哪门子的虚无。”
高飞一脸得意的说道:“出尘去羁绊,入虚无如风,真正的虚无之力就是这样!”
季柳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和一丝同情说道:“如果你不在乎人际关系变差,那这还真是虚无。”
本以为高飞会反驳几句,却不料他却捂住左眼压低声音说道:“区区凡人而已,本神又怎么会在乎,为了获得力量我可以献出自己的全部!”
“城里人就是会玩。”
季柳不再理他,转头继续向窗外看去。窗外并没有什么好看,只是榕树上的蝉,与高飞的嘴,他更愿意选择前者。
高飞还在继续他中二的言论,如同指甲磨过黑板一样让人烦心。蝉声还在继续,于此时变成唯一拯救季柳的交响曲。
门外,前日因纪律骂人的班主任缓缓走进了教室,引发了众人一阵哀怨。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因为这个惹人厌的更年期黑胖妇女手里抱着一摞试卷。
她走到讲台,用手扶了下架在短小鼻梁上的大红眼睛,用长着一颗黑痣的嘴淡淡说道:“今天突击考试。”
季柳听着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,不同于正在捶桌子一脸凄惨的高飞,他什么都不会。
于是他终于忍不住。
于是他终于破了戒。
“该死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