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月竖起三根手指,向无罪之鹰解释。
“我有三个理想,第一是干掉你,这个失败了。第二是找到灰梦治好失眠,这个谢谢你。第三,是在我成年以后,就踏上前往银海的旅程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秘密。”
自言自语着,无罪之鹰眯起眼:“那地方……有过历史最恐怖的灾厄,那个老家伙的怒火,至今也没有消散才对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无罪之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接下来又说了一段话:
“非要去银海的话,一路上会相当有意思的,特别是沿途……祝你小子一路顺风。”
“那我先离开了。”走前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我会保密你们的事,以南风起誓。”
这是他那一族起誓时的习惯。
落月心想,无罪之鹰果然见多识广,而且又这么好相处,可为什么会被悬赏呢?在落月思索其中理由的时候,被称为眠眠的女孩,拽了拽无罪之鹰的翅膀。
“爸爸……”
知道女儿心思的无罪之鹰,不假思索地摇头:“不行!别忘记你为什么才变成人的样子!眠眠听话……好吗?”
“不!我都十五岁了!你说过的,四岁就已经算成年,你不是两岁的时候,就已经独自出去闯荡,成为‘苍穹的锐鹰’吗,我都这个年纪了,却一直窝在山上,我也想……去看看世界啊……”
“不行!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看的!全是恶心的事!”
看来,这姑娘是不想继续赖在山上,想出去逛逛了吧?
落月知道情况不对劲,人家父女吵架,自己还留着不大合适。虽然他隐约觉得那个“苍穹的锐鹰”似乎在哪里听说过,但失眠带来的影响,让他记忆力不是很好。
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,打算先行离开,但被叫住了。
——“小子!你告诉我家眠眠,这个世界有多危险!”
落月支支吾吾:“非常危险……呃,对了!其他倒还好,就是我们人类的头发没你那种颜色的,你肯定会被教会抓走的,信奉祭龙的教会相当极端,特别危险。”
“唔,头发的颜色吗……”
眠眠纤细的手指,正卷着自己松软的发梢,显得十分犹豫,无罪之鹰也用饱含夸赞的眼神看向落月。
“那……你借我那个东西吧?”眠眠指着落月脖子上的围巾,“包起来,就看不见了。”
落月抓着围巾,不情愿地反问:“如果你想下山的话,让你爸爸带你去不就好了?”
“不行的。”无罪之鹰没有多加解释,可语气坚定不容反驳。
落月没有追问,只是觉得,眠眠一定非常希望能去看看这个世界。否则,她抓着父亲那宽大翅膀的手,也不会因哀求而微微颤抖。
身负诅咒,无奈成了人形的鸟兽吗……
“我一个人没关系的,我能照顾好自己。爸爸……答应我吧,我想去看看妈妈说过的这个世界,她夸过的那些风景……我已经长大了呀。”
落月悄悄顺着下山的路走去。
无罪之鹰本打算加以反驳,但听见眠眠说出“妈妈”这两个字的时候,又合上了嘴,垂下视线。
“小子。”无罪之鹰犹犹豫豫,话语几度停顿,却还是说了出来,“你叫……落月对吧?”
“我不会带你女儿走的,我可是人类啊……”他低声说,一定要甩掉这个包袱才行。
“我倒不担心,毕竟没人能对我家眠眠干坏事……老祭龙来了也不行。”
“果然是要我带你女儿走吗?”
“……我也有苦衷。”
眠眠用哀伤的话音说:“我无法翱翔于天际,也没办法用脚步,去丈量世界的长度吗?”
一声叹息,从无罪之鹰的声带里诉出。
落月望着这位奇妙的女孩,不知究竟是帮她一把,还是拒绝掉这注定会引来很多麻烦的事。
既然是无罪之鹰的女儿,必然也有一双漂亮的双翼,身为天空的孩子,却只能蜗居在山峰上。落月觉得,无法翱翔的鸟,的确很悲哀。
他也很纠葛。
不管内在如何,眠眠是只身负诅咒的鸟兽,这样的旅伴只会拖后腿。而且,她的身份太特别,外表又过于漂亮,一路上必然会引人注目,不利于旅行。
所以,他盘算着拒绝这个提议,可话还没有到嘴边,他就感受到了一阵能将皮肤割伤般的强大杀意——是无罪之鹰散发的。
这山顶本就稀薄的空气,现在仿佛一点也不剩,让人窒息。
无罪之鹰的巨大杀意,就是如此恐怖。
——“小子,你死后想到哪里长眠?”无罪之鹰赤裸裸地威胁他,似乎是要强行逼他接受。
面对漫天杀意,落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。但这只鹰,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才会立刻改口吧。
当然也很战栗,但依然咬牙问:“你觉得我值得信任?”
“我知道和我战斗过的人是好是坏。”
对于战士来讲,没有比这更崇高的认同和褒奖。凭这句话——再加上那赤裸裸的威胁。
“那好,我接受……我能不接受吗?唉。”说完,他在心中叹了好几口气,怎么摊上这种苦差事了……
得到承诺后,无罪之鹰合上眼,杀气烟消云散。
而后,连半句话都没有再留下,甚至没有和女儿告别,它拍动翅膀,卷着狂风飞向天空。望着无罪之鹰远去的身影,落月觉得这事一定有很多内情。
“……怎么就走了?”
眠眠没有说话,眸中泛着哀光。
接下来,说实话很尴尬。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呆站在原地,她甚至根本不是人,要带这样旅伴,在这危险的世界里长途跋涉,实在是……艰难的工作。
可无论如何,落月都没有考虑过就此撒手不管。
因为他的理念是做个正直的人,既然答应了下来,就不会反悔。
“可以借我吗?”眠眠伸出手。
“……呃?”落月这才想起,于是把围巾取了下来,交到她手中。
看着眠眠把头发一点点裹好,落月根本不觉得她是怪物的孩子,他叹了一口气,觉得真是个无奈的世界,这种事也会碰上。
“那,我们现在启程?”
“稍微等一下,那个……”眠眠羞涩地向落月伸出手,“妈妈告诉我,要有礼貌,所以要自我介绍一下……”
“那好。”
眠眠首先开口:“我叫眠羽·罗缪·安斯艾尔,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。”
“眠眠是你的昵称?”
“嗯,允许旅伴也这么称呼我。”
他握住对方的手,那只小小的手掌很软,让很少碰到异性的落月不怎么自在。
“那好,眠眠。我叫落月,职业是逐猎者,虽然刚认识……唉,今后就好好相处吧。虽然是挺古怪的一件事,但无非就是多出一份饭钱,唉……按你爸爸说的,我会照顾你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
两人松开了彼此的手。
为了缓解尴尬,落月开口:
“你在这地方住了很久吧?既然要走,就收拾东西再告别一下?慢慢来。”
“不用,现在就走吧。”
眠眠非常期待,那样子好像再多站个几分钟,她就要催个不停了。
刚认识的陌生和尴尬氤氲在空气之中,但阻碍不了远行的脚步。就这样,二人沿着无罪之鹰先前所指的那条小路,向山下走去。
下山的路挺难走,就连身为逐猎者的落月,都时常会被绊到脚。可眠眠却已经走得很远了,不愧是在山里长大的无罪之鹰后代。
落月好不容易追上眠眠,发现她在一处断崖前,眺望着什么。
青蓝色的天空,层层高积云下,遥远的城镇和周边乡村朦朦胧胧。
周围是水稻田、麦田、鹰嘴豆、蔬菜的田野。这幅生机勃勃的景色,正是重视农业的哈维斯特帝国,所引以为傲的国家根基。
落月并不知道的是,这些岁月里,眠眠常会在这里眺望,就像在观赏一幅如梦似幻,却无法触碰的画。
“走吧?”等了好几分钟,落月才悠悠地问。
“嗯。”眠眠忍不住笑着回答。
这位患有失眠症,还不怎么相熟的年轻人,正是将自己带往那副画里的引路人——带向那副她憧憬已久的画里。
这之后,眠眠没有再一个人往前,而是缓缓走在他身边。
将满心欢喜藏进心里,不做声地观赏他一次次被树根绊到,摔在地上的丢脸模样,然后在心中轻轻说下一声——
“谢谢。”